乌克兰发现美国提出的协议文件中，没有包含任何具体安全保障条款，还更像是战败国被强制接受的剥削性合约，因而拒绝签字。乌克兰人苦撑三年，换来的是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后，把乌克兰排除在谈判之外的不利局面。


　　民众星期六（2月22日）在华盛顿特区的林肯纪念堂外参加俄乌战争三周年集会，向乌克兰表达支持，同时呼吁美国政府不要出卖乌克兰。（法新社）

　　“对乌克兰人来说，这无疑是背叛。”

　　乌克兰媒体工作者雷斯在回复记者短信时这么说。雷斯原在基辅当记者，俄乌战争在2022年2月24日爆发后，他在战乱中当起赴乌采访的外国记者的翻译兼助手。

　　雷斯认为，美俄将乌克兰排除在外，直接在沙特会谈，与1945年雅尔塔会议（Yalta Conference）很相似，大国领导人将世界划分为不同势力范围，完全漠视小国的存在。雅尔塔会议指的是美英苏三方在二战后期于克里米亚举行会议，制定二战后的世界秩序和利益分配。

　　1991年苏联解体后，乌克兰继承部分苏联的核武器，但在1994年签署《布达佩斯安全保障备忘录》，同意放弃核武库，以换取俄美英的安全保证。雷斯指责美国试图与俄罗斯交易，完全把承诺乌克兰的安全保证抛诸脑后，“这不是背叛是什么？”

　　俄罗斯侵略乌克兰进入第四个年头，乌克兰在美欧支援下抵住俄军攻势，还反攻进入俄境内库尔斯克部分地区，但乌克兰整体约20%土地已落入敌人手中。

　　苦撑三年换来特朗普上台不利局面

　　“基辅独立”网站报道，综合乌方官方、联合国和英国广播公司俄罗斯频道公布的数据，截至今年2月13日，俄乌士兵和平民死亡人数为14万8359人，实际死亡人数肯定要高得多。

　　乌克兰人苦撑三年，换来的是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后，把乌克兰排除在谈判之外的不利局面。特朗普还嘲讽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施压他接受“土地换和平”“矿产换援助”等不利条件。

　　跟雷斯一样，大部分受访乌克兰人直指美国背叛乌克兰，对美国失去信任，并认为无须接受没有乌方参与的谈判。有人则认为，要区分特朗普和美国，是特朗普而非美国背叛乌克兰。

　　老家在乌东前线阿夫迪伊夫卡（Avdiivka）的公民社会活跃人士耶夫娜，和从东北哈尔科夫逃至波兰的商人玛丽娜都认为，特朗普提出终止战争的方案过于简单粗暴，不但不给乌克兰具体安全保障，还逼迫乌克兰放弃土地、不应加入北约，俄罗斯则不见有丝毫妥协。

　　玛丽娜质问：“怎么可能接受？绝不能向普京屈服。”最让玛丽娜遗憾的是，三年前与她一起逃到波兰的母亲去年9月过世，老人一直牵挂着哈尔科夫老家，临终前都未能完成回家的夙愿。

　　在战争中失去丈夫的妇人柳德米拉痛骂特朗普“无耻”。“或许他觉得向弱小的泽连斯基施压，比向厚颜无耻的克格勃人（普京）施压更容易得逞。”

　　律师奥琳娜也大骂特朗普是“白痴、伪君子”，痛斥普京是“杀人犯、恐怖分子”。她说，乌克兰不希望开战，现在却被指责为不希望结束战争的那一方，“这个世界疯了”。

　　一般相信，特朗普辱骂泽连斯基是“独裁者”，又暗指乌克兰应举行选举，美国甚至威胁切断星链服务，都意在逼迫泽连斯基与美国签署稀土矿产协议。

　　“矿产换援助”被指形同凡尔赛和约

　　根据《每日电讯报》取得的内部草案，特朗普要求乌克兰“偿还”5000亿美元（约6680亿新元），提出的条件是，美国将获得乌克兰一半的矿产开采收入，且未来发出的新采矿许可证，其经济价值的50%也归美国。报道称，特朗普紧掐乌克兰资源是为减少对中国的依赖，并形容美国开出价码之高，“堪比德国一战战败后签下的凡尔赛和约”。

　　乌克兰发现美国提出的协议文件中，没有包含任何具体安全保障条款，还更像是战败国被强制接受的剥削性合约，因而拒绝签字。

　　为外国记者充当翻译和助手的迪马说，“每个乌克兰人都觉得这个协议太过分”，并指特朗普“踩在乌克兰人和死伤者的伤口上勒索、霸凌和掠夺”“我们会记住，特朗普是个笨蛋、骄傲和零分的美国总统”。

　　迪马疲惫地说，他对乌克兰人受特朗普的决定所折腾而感到厌倦，但从积极一面去想，美国要从欧洲战略退缩，不愿承担北约领导责任，迫使欧洲认真面对自家门口安全问题，“这或许是好事”。

　　乌克兰人在愤怒之余也深感困惑：特朗普是蠢，还是真在下一盘大棋？在他们看来，这个商人总统喜欢做交易，但至今没看到他从俄罗斯那里榨取到什么，倒是他指乌克兰开启战端等颠倒是非的言论，简直像普京上身。

　　乌克兰媒体人娜塔莉亚告诉记者：“普京那一套叙事结构，乌克兰人再熟悉不过，特朗普完全一字一句、剪贴式重复普京的话。乌克兰人觉得很有意思，但也很生气的是，他就这么容易受骗？”

　　针对有分析称，特朗普对俄示好是为“联俄制中”的战略目的，娜塔莉亚说：“没有中国，俄罗斯就没法持续这场战争。离间中俄？完全不可能。”

　　部分乌克兰人不赞成战乱中选举

　　特朗普嘲笑泽连斯基只有区区4%支持率，并暗示乌克兰应举行选举，但根据基辅国际社会学研究所2月19日发布的民调结果，泽连斯基的支持率为63%，高于去年5月的56%。

　　泽连斯基的总统任期已在2024年5月20日届满，但乌克兰宪法不允许国家在戒严状态下举行全国选举，而乌克兰自2022年战争爆发后就一直处于戒严状态，原本应在2024年举行的选举也取消。

　　受访乌克兰人都不赞成在战乱中举行选举。娜塔莉亚说，民间怀疑俄罗斯施压乌克兰举行选举是要给基辅挖坑，要选举就须取消戒严，乌军可能因此从前线撤退，俄军将乘虚而入。

　　外界曾流传阴谋论，质疑泽连斯基不愿战争结束、不愿举行选举，是怕自己丢失政权后将面对审判。娜塔莉亚说，普京想让泽连斯基下台，其实很简单。

　　“他就宣布俄军撤出乌克兰，战争结束，乌克兰接着选举，泽连斯基下台。快速、简单。乌克兰人喜欢用选票换掉总统，泽连斯基大概率也不例外，但要在战争之下逼迫我们选举，乌克兰人不会答应。”（联合早报 沈泽玮）

　　俄罗斯一名高级外交官说，俄罗斯希望就乌克兰问题达成一项长期和平协议，解决冲突根源，而不是在美国支持下迅速停火，然后再迅速重启战斗。

　　路透社报道，俄罗斯副外长里亚布科夫在星期一（2月24日）发表的一次采访中说，莫斯科希望达成一项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乌克兰协议。

　　俄新社引述里亚布科夫的话称：“我们可以充分肯定美国方面希望迅速停火。

　　“但是没有长期解决方案的停火，可能导致战斗迅速恢复、冲突重新开始，后果更为严重，也可能影响到俄美关系。我们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

　　“我们需要找到一个长期解决方案，而这其中必须包括导致乌克兰及其周边地区发生的事件的根本原因。”

　　里亚布科夫说，上周在利雅得举行的俄美会谈并没有让特朗普的乌克兰和平计划更加清晰。

　　他重申了莫斯科的立场，即由于北约联盟“不受限制”地向东扩张，俄罗斯别无选择，只能在乌克兰发动“特别军事行动”。

　　里亚布科夫还抱怨乌克兰践踏该国讲俄语的人的权利，重复了基辅否认的指控。（联合早报）

　　欧洲过于分裂特朗普只考虑利益，大国谈判充满算计乌克兰难防美俄宰割

　　乌战三周年和平仍遥远

　　乌克兰抵抗俄罗斯侵略星期一（2月24日）满三年。对于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最关切的就是不要任人宰割，但俄乌力量悬殊，这场战争很可能就是弱肉强食，一心要收复国土的乌克兰恐要沦为输家。

　　美国总统特朗普本月12日分别同俄罗斯总统普京和泽连斯基通话，引发国际社会的担忧。特朗普无视乌克兰和欧洲盟友，直接与普京讨论俄乌战争，接着连日抨击乌克兰，指乌克兰要加入北约不切实际。特朗普称乌克兰不太可能收复所有失去的领土，还指乌克兰早在三年前就应与俄罗斯达成协议，避免这场战争。特朗普甚至批泽连斯基是未经选举的独裁者，警告泽连斯基尽快达成和平协议，否则将失去家国。

　　特朗普也摆明要获取乌克兰关键矿产的开采权，并以此不断向乌克兰施压。只要乌克兰对开放矿产态度强硬，他就痛骂，反之，就改口承认俄罗斯侵略乌克兰。乌克兰有丰富的矿产，拥有美国想要的铀、锂、钴和稀土等宝贵战略矿产资源。泽连斯基对开放矿产态度谨慎，几天前他就不客气地指出，尽管美国在战争爆发后，为乌克兰提供数百亿美元的军事与其他援助，但要乌克兰提供数千亿美元的矿产财富做为回报，那是办不到的。乌克兰一直向美国要求的安全保证，美方至今模棱两可，这也让基辅早有戒心。

　　俄乌战争打了三年，早已演变成消耗战，谁也压不倒谁。特朗普急于结束战争，无心继续军援乌克兰；俄罗斯毫无退让之意；乌克兰最弱，如果没有欧洲大力支援，乌克兰很可能被牺牲。

　　得克萨斯州南方卫理公会大学政治学教授吉尔森（CalJillson）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俄罗斯和乌克兰的战争是二战以来，欧洲最大规模的战争，现在已过了三年，和平似乎还很遥远。俄罗斯取得主动权，但乌克兰人似乎仍然决心保卫自己、家园和国土。”

　　2022年2月俄乌战争爆发后，时任美国总统拜登与欧洲盟友态度明确，一起坚定要求俄罗斯撤军。欧美也陆续向乌克兰提供数百亿美元的援助。在国际社会施压下，俄罗斯当时在联合国被孤立，193个成员国中的四分之三多次投票谴责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并要求俄国撤军。

　　学者：欧洲过于分裂特朗普只考虑利益

　　特朗普一上台，马上改变这一切。吉尔森说，特朗普估计会撤回对乌克兰的支持，以尽快结束战争。“相比美国，欧洲难以取代这种支持，这为普京的胜利之路铺平道路。”

　　智库铄翼国际事务高级分析师穆斯塔法博士认为，俄罗斯最终将保住从乌克兰夺取的大部分领土，成为赢家，因为普京不太可能撤退。输家会是乌克兰。

　　穆斯塔法向《联合早报》分析道：“乌克兰可能会向欧洲寻求帮助，但欧洲过于分裂，无力改变特朗普让俄罗斯从和平协议中获得更多利益的想法。”

　　“在这场地缘政治棋局中，特朗普领导的美国和普京领导的俄罗斯都只是考虑自己的利益，而不是遵守国际法。”

　　学者：特朗普所谓的“谈判技巧”是胁迫对手

　　不过，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兼职高级研究员多西（James Dorsey）认为这场战争的胜败还未成定局。多西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特朗普上任至今都在口出狂言，前阵子夸口要拿下加拿大、格陵兰岛和加沙，似乎无所不能。“特朗普自称是谈判高手，他在这个第二任期的所谓‘谈判技巧’，就是胁迫对手。他试图扮演难以预测的狂人角色，不断地改变立场试图寻求突破点。然而，这样的手法只会偶尔奏效。”

　　目前，俄罗斯占领乌克兰约五分之一的领土，包括在2014年吞并的克里米亚。俄方不仅要求基辅割让更多领土，更要乌克兰在任何和平协议中保持永久中立。不仅如此，普京一再发出核威吓。本月14日，俄国派无人机袭击基辅以北130公里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导致核电站第四反应堆的辐射防护罩严重受损。这个核电站曾在1986年4月发生全球最严重的核灾难。在俄乌有可能谈判之前，普京此举明显是在加大威胁。

　　多西说，尽管美国在胁迫，乌克兰未必只能任人宰割，乌克兰仍然可以继续作战。“两国为战争付出高昂的代价，然而，这个代价还不够惨痛到让其中一方坚持不住，而必须走到谈判桌上谈判。”

　　俄乌力量毕竟悬殊，吉尔森认为，即使美国持续支持，乌克兰也难以将俄军赶出乌克兰东部，并夺回俄罗斯占领的克里米亚。吉尔森说，达成停战协议前，普京料会继续缠斗不休，而“当战争结束时，乌克兰将被打残，到时候的战线将成为两国新的边界”。

　　欧美关系生变对乌克兰不利

　　俄乌战争的走向与美欧关系也相互影响，美国和欧洲最近在慕尼黑闹翻，令人关注欧美能否继续在安全问题上合作。

　　美国副总统万斯本月14日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狠批欧洲的内部治理，指他们不与民粹主义政党合作，违背选民的意愿，也扼杀言论自由和民主。万斯更指欧洲内部的威胁，比起俄罗斯和中国等威胁更令人担忧，并指责欧洲放弃一些与美国共有的基本价值观。对于欧洲最关注的防务开支和乌克兰问题，万斯在演讲中只是轻描淡写。

　　特朗普政府的重要成员、全球首富马斯克接连呼吁欧洲反移民政党发挥更大作用，惹怒欧洲国家。德国政府日前就不客气地警告外国不要干涉德国政治。希腊总理米佐塔基斯近日也指出，美国在乌克兰问题和地缘政治事态的立场已发生巨大转变，欧洲需要觉醒，制定自己的国防政策，自我防御。

　　曾经看似紧密的欧美共同价值观与防务合作戛然生变，这对重度依赖这两大势力勉强抵御俄罗斯的乌克兰来说，无疑是坏消息。正如学者所言，这场仗打了三年，和平似乎还很遥远；如果战争是以美俄双边谈判达成交易的方式快速终结，那又能叫和平吗？（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