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姆达尼当选纽约市长——美国红色恐惧症消退和激进左翼崛起
本次选举引发热议,证明美国人并未将社会主义者当选要职视为平常,无论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是惊讶的。美国的保守反共传统也根深蒂固,马姆达尼的当选并不能撼动这一国情。
本次马姆达尼胜选,也在于民主党动用资源支持、奥巴马等民主党大老公开背书,并抛弃经验丰富的科莫。(路透社)
11月4日,美国纽约市长选举,印裔回教徒、代表民主党参选的马姆达尼以逾50%得票率当选。前民主党籍的纽约州长、独立参选人科莫得票41.6%、共和党参选人斯利瓦得票7.1%。本次选举之所以被广泛关注和议论,主要在于马姆达尼的“民主社会主义者”意识形态立场。他可谓美国史上第一位当选大城市市长、公开的社会主义信仰者。
冷战时期,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等“红色”意识形态与相关物事,在美国长期是政治禁忌、污名化标签,持相关立场者不仅被美国政府打压和监视,也被主流社会所排斥。最突出的是1950年代麦卡锡主义对左翼人士的迫害。即便麦卡锡主义退潮后,在美苏争霸、资本主义阵营与社会主义阵营对抗的背景下,防共反共仍是美国的长期国策。美国恐惧苏联和红色中国对美输出革命,也更加对极左翼意识形态严防死守。不仅共产主义,与之接近和密切相关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也在被限制和敌对之列。
美国的反共传统不仅源于政治和国际关系,也在于深厚的基督教保守主义和极端自由主义传统。这两种意识形态都高度排斥社会主义,敌视共产主义。美国建国时就有浓厚基督教色彩,大多数政要都是虔诚基督徒,延续200多年。广阔的地理环境和粗犷的人文环境,也让美国人更强调自由竞争,反对大政府和国家干预。
虽然在冷战期间,美国国内也有强大的民间左翼力量,知识分子也有不少亲近苏联和中国。但激进左翼雷声大雨点小,只在街头热闹,在高校有影响力,基本被排除在美国政治和权力体系外。
垄断政坛的两大党中较左倾的民主党,只是相较重视传统和秩序的共和党更主张自由与人权,与社会主义相去甚远。如开启冷战的杜鲁门、强硬对抗苏联和激烈反共的肯尼迪和约翰逊,都是民主党籍总统。艾森豪威尔和里根则是共和党中为鲜明反共的总统,千方百计打压包括但不限于共产主义者的泛激进左翼人士。
1990年代冷战结束,对激进左翼的管制大幅放松,主流社会也更客观看待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等激进左翼意识形态。冷战时代的红色恐惧症逐渐消失。但由于冷战期间对左翼的压制、美国强大的右翼保守主义传统,中间略偏左的民主党吸纳偏左的支持者,再加上苏东剧变的打击,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在美国仍然式微。
直到最近10多年,随着美国建制派走向低谷、民粹主义和各种新兴势力崛起,社会主义才在美国明显抬头。如激进左翼民粹立场的民主党籍议员科尔特斯(昵称AOC)的崛起和赢得很大声望,就是典型例子。以前边缘化的社会主义倾向参议员桑德斯,也多次参与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决选,与希拉莉、拜登分庭抗礼,反映受欢迎程度。马姆达尼则是最新一例。
以民主社会主义者立场出现的激进左翼在美国越来越受欢迎,从边缘走向政治中心,是多种原因共同促成的。
对建制派强烈不满
美国被世界许多人当成“民主灯塔”,可谓民主国家的典范。但在光鲜亮丽背后,是各种沉疴痼疾长期得不到解决,平民生活不易。巨大的贫富差距、医疗和养老保障差、种族和族群矛盾难以消解、制造业衰退和失业严重、治安败坏和高犯罪率等,都无法以“民主”作为万能药解决。民主党和共和党无力也无法根治这些问题,长期垄断政坛让许多人厌烦。
在生活痛苦中日渐绝望、对建制派强烈不满的中下层民众,逐渐转向民粹主义色彩强烈的其他非建制路线。一部分人走向激进右翼,如特朗普支持者、“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分子、茶党成员。他们主张民族主义、排外、白人优先主义路线,以对外强硬、对内排斥少数族群、高度自由主义、宗教保守主义吸引中下层白人支持。
另一部分则走向激进左翼,将长期被边缘化的社会主义大旗拉起,走入主流政治舞台,主张大幅提高公共福利,增加税收,并推动全民免费教育、医疗、养老体系。他们也非常强调少数族群和非白人的权利。
激进左右翼的具体主张是高度对立的,但也都是不满两党建制派垄断政治,不能根治民生问题,双方也相互刺激、相互成就。如正是奥巴马、希拉莉时代激进左翼的活跃,让右翼感到威胁而推出特朗普,传统右翼和极右翼合流。特朗普和MAGA的壮大、当权,又让激进左翼更不满,更多左倾年轻人从支持民主党建制派转向支持极左。民主党建制派在不敌特朗普、威信大损的情况下,也只好对激进左翼从保持距离到拉拢和支持。
本次马姆达尼胜选,也在于民主党动用资源支持、奥巴马等民主党大老公开背书,并抛弃经验丰富的科莫。若无民主党资源,马姆达尼恐怕和之前许多民主社会主义者一样,即便在志同道合者那里受到欢迎,但缺乏舆论曝光和竞选资源,根本无力匹敌主流政治人物。在过去即使参选,也要摒弃“社会主义者”的标签,被建制派收编。
如今马姆达尼以民主社会主义者作为招牌,得到民主党接受、半数选民支持,成功当选,反映美国社会部分人不再有红色恐惧症,对激进左翼有更高接受度。
与2016年特朗普击败共和党建制派候选人,代表共和党参选总统,反映美国极右翼崛起和共和党进一步右转类似,马姆达尼当选意味着激进左翼成为民主党和美国政治重要组成部分,各方都必须正视的存在,及未来更大的潜力。
红色恐惧症没彻底消失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美国整体的左转和红色恐惧症的彻底消失。还有不少美国人对马姆达尼及其代表的意识形态、政策主张、政治力量很是反感。他的当选也在于纽约是美国最左倾地区之一,沿海大城市选民并不能代表美国全体,美国内陆和乡区选民明显不喜欢左翼而更青睐特朗普及同路人。
本次选举引发热议,证明美国人并未将社会主义者当选要职视为平常,无论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是惊讶的。美国的保守反共传统也根深蒂固,马姆达尼的当选并不能撼动这一国情。
笔者对马姆达尼当选持较为积极看法。相对于西欧发达国家,美国明显是偏右、过于保守的,社会保障和民生政策较差,甚至不如部分发展中国家。这与高度发达的经济,“世界领导者”地位不匹配。马姆达尼及美国的民主社会主义者也非列宁、斯大林式践踏民主、垄断政治权力的苏式社会主义者。美国有强大的民主体制和多元的意识形态,保障民主和人民自由。
当然,美国激进左翼崛起,确实反映政治极化的加剧、民粹主义的兴盛,以及美国政治更加不稳定,未来更多不确定性,我们对此应有充分认识和警惕。(王庆民,作者是旅欧中国作家、国际政治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