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6日晚上，在刚刚过去的卡塔尔断交门和即将到来的通俄调查重头戏——FBI前局长科米的公开听证会之间，CNN抛出了一条足以引动所有人神经的独家消息：美国安全机构相信，断交风波的最初源头、卡塔尔官方媒体发出的那份据称来自卡塔尔埃米尔的秘密讲话录音，事实上是俄罗斯黑客在攻破卡塔尔官方通讯社电脑以后插入的假消息。
CNN报道卡塔尔断交风波源头黑客入侵与俄罗斯有关
不夸张地说，这条新闻的戏剧化程度之高，让它的内容看上去简直有耸人听闻之嫌。报道引述了来自匿名美国官员和具名卡塔尔官员的多方消息，目前可以确认的问题有：1.卡塔尔官方通讯社遭到黑客攻击；2.黑客向该通讯社植入了假新闻；3.执行攻击的是俄罗斯黑客；4.正是在5月23日这条被黑客植入的假新闻发布后，沙特等海湾国家对卡塔尔媒体执行了一系列封锁政策，并在6月3日的邮件泄露风波以后，最终发展到了多国断交的地步。
抛开阿拉伯国家间堪称复杂的恩怨情仇，就事件本身来说，还不能确定的问题只剩下两个：1.黑客是否与俄罗斯政府有关；2.黑客是否与曾攻击过民主党服务器或法国总统马克龙的竞选活动的俄罗斯黑客组织有关——换言之，如果这条新闻内容属实，那么最近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卡塔尔断交门，实质上不过是海湾各国被俄罗斯黑客玩弄于股掌之上而演出的一出尴尬闹剧。
提供消息的美国官员认为，俄方动机在于分裂美国盟友，卡塔尔外交部长和政府新闻办公室主任则分别向CNN确认，FBI对卡塔尔官方通讯社的黑客袭击事件的调查已经进行了相当一段时间，目前卡塔尔内务部仍在与美英两国安全机构合作调查此事，一旦调查完成，立即会公布其发现。6月7日，卡塔尔外交部又单独发布声明，正式宣布官方通讯社的录音风波是黑客植入所致。
很容易理解卡塔尔政府急于替自己洗脱“资助恐怖主义”嫌疑的焦虑情绪：6月6日当天，多国断交已经带来了航线、人口和物资的初步封锁，而卡塔尔枉为海湾富国，连食物供应都需要依赖进口。但对于外界而言，值得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又是俄罗斯黑客，这真的可能吗？
污染泄密？
目前卡塔尔国家通讯社如何遭到黑客攻击的具体细节尚未披露，在俄方否认干预之后，事件看上去更充满了罗生门味道。但从事件结果来看，的确与此前几次被所在国确认为俄罗斯黑客攻击事件的着名案件颇有相似之处。
多伦多大学的一家网络安全实验室Citizen Lab在今年5月25日曾公布过一份对俄罗斯黑客攻击事件的追踪调查，其中将黑客把伪造文件混入真文件中一起公布的手法命名为“污染泄密（Tainted leaks）”，由于真假混杂，且真实材料比例远大于伪造材料，它极大地削弱了受害者的反驳可信度。去年竞选时的美国民主党显然是这种手法的第一个着名受害者，稍早前的5月初，现任法国总统马克龙同样在竞选紧要关头遭遇邮件泄露，竞选团队在他当选后披露，对方使用了同样的攻击手段，但依靠团队成员事先主动混入邮箱中的大量伪造文件得以部分破解。
在卡塔尔事件当中，过去半个月里黑客攻击的受害者至少有两个，其一是CNN报道中的卡塔尔国家通讯社，被指为黑客植入的那段来自“卡塔尔埃米尔”的录音肯定了伊朗地位并维护真主党和哈马斯，并因此触怒了沙特。其二则是阿联酋驻美国大使奥太马，黑客组织Globalleaks在6月3日公布了他的一批邮件内容，其中也提到卡塔尔支持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
尽管还难以确定究竟是什么让沙特王室最终下定了决心，但正如全球观察者已经指出过的，海湾国家长期指责卡塔尔与穆兄会、哈马斯等伊斯兰抵抗组织关系暧昧，接连发生的泄密事件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翻脸理由——卡塔尔自5月24日起至今不断否认泄露内容和所有相关指控，但以沙特为首的各国（或许也有美国总统特朗普）并不相信。
迥异的传播轨迹
6月3日首发泄密新闻的Daily Beast和6月6日的CNN均认为各自报道中的黑客来自俄罗斯，但除了手段上的相似性，卡塔尔断交门在传播轨迹上与此前数次俄罗斯黑客攻击事件又有明显不同。
无论是民主党还是马克龙，此前已被成功追踪的几次着名邮件泄密风波还有另一个共同特征：俄罗斯官方媒体与黑客组织的紧密配合。Citizen Lab在其报告中也指出，在类似事件中俄罗斯媒体的作用不容小觑——同样套路在过去一年里被不断重复，首先由黑客组织公布泄密内容，随即由俄罗斯官媒在第一时间跟进，并在之后的几天里联系专家和评论员对事件进行二次渲染，扩大传播范围同时巩固事件结论。
但这一切在卡塔尔断交门的发酵过程中并未发生，事实上，无论是5月23日的录音事件，还是6月3日的邮件泄露，都并未在国际视野中引起什么关注，在包括俄罗斯官方媒体在内的全球所有媒体上，断交门都是从6月5日沙特政府突然宣布断交声明那一刻开始的，前期发生过的两次黑客攻击事件只在事后归因时才为人所知，俄罗斯亦不例外。从这个角度来说，真正的未解之谜在沙特而非俄罗斯，而这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另一场信息战
考虑到近期FBI的工作简直可以总结为“一切都是俄罗斯黑客的错”，直到FBI的调查（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正式公布之前，判定断交门中究竟有没有俄罗斯的干预都仍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但无论是否有意为之，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这次断交门已经成了俄罗斯选定的新一场信息战的战场。
很容易察觉卡塔尔断交门在严肃新闻和网络舆论中的截然分界——在正式新闻和学界评论围绕着封锁卡塔尔的实际进展、穆兄会的性质、卡塔尔和沙特之间来源已久的龃龉、乃至于更加宏观的中东地缘格局的时候，社交媒体上真正关注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长期以来的传闻被证实了，原来中东果然有国家在资助国际恐怖主义。
社交媒体上的关注点却是另一个问题
其中传播最广的大约是下面这则爆料：“沙特和卡塔尔从2014年8月开始资助并创立ISIS，现因卡塔尔停止对ISIS的支持，沙特等国与卡塔尔断绝关系。希拉里至少从2016年起就已知情。”这条消息出自维基解密，消息源是“阿联酋驻多哈外交人员的泄密邮件”，在推特上获得一万三千条转发，同样内容的中文微博则转了七千余次——在卡塔尔泄密到海湾国家断交过程中缺席的那一环直到此时才真正现身：维基解密与俄罗斯的关系已经遭到多方质疑，而推动这则爆料获得空前关注的新闻源头，也正是一周前刚刚被马克龙当着普京的面指为“宣传机器”的俄罗斯RT电视台。
俄罗斯RT电视台成为这一消息的新闻源头
事实上，稍微翻看一下几个宣布断交国家的官方表态，就会发现这里面没有ISIS什么戏份——沙特等国所谓恐怖主义，实际上指的是穆兄会、哈马斯、真主党乃至伊朗，而其中最触动海湾国家敏感神经的，恐怕还是卡塔尔被指对伊朗态度暧昧。
但这一切并未阻止事情按照剧本继续发展。在之后的两天里，与俄外长拉夫罗夫“不干预中东事务”的表态同时，RT和俄罗斯卫星网请来了多位专家谈论此事，结论极为一致：沙特的断交举动纯属伪善，因为沙特自己也在资助恐怖主义。这种叙述背后的潜台词显而易见：作为沙特和卡塔尔的共同盟友，一切地区力量的幕后boss，美国才是ISIS的真正缔造者。
毫无疑问，俄罗斯有在全球范围内推动俄式世界观的客观需求，而将恐怖主义蔓延指为美国阴谋的结果，更是莫斯科长期以来对恐怖主义问题一以贯之的解读方式，只是它与卡塔尔如今火烧眉毛的断交风波着实在各种意义上都毫无联系，为何要借此发动新一场信息战的目的也令人迷惑——至少目前看起来，这与黑客对卡塔尔的蓄意攻击似乎并不配套。（世界说 路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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