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亚大棋局，最近又发生了一场戏剧性的变化，两个前苏联加盟共和国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持续30多年的领土争议，短短一天之内了断，阿军大获全胜的背后，是俄罗斯和土耳其操盘的结果。亚美尼亚历史上长期依托于俄罗斯，5年前爆发“天鹅绒革命”后，欲走亲西方路线，不仅撑乌克兰抗俄，又与美国联合军演，但从西方身上得到的好处寥寥，反而在领土主权争议上遭克宫背弃，弱邻不知以小事大，付上沉重代价。土耳其与阿塞拜疆历史渊源深，俄罗斯则欲借道阿塞拜疆应付西方制裁，两国在区内各有所图，中东中亚地缘政治板块迭变，欧美俄土全都牵涉其中，合纵连横出人意表，更多好戏还在后头。

　　南高加索俄欧美较劲，小国一子错满盘落索

　　苏联时代，很多加盟共和国的划界，都没有认真考虑族群分布或历史问题。从苏共的角度，苏维埃之下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然而随着苏联分崩离析，不少领土问题和族群纠纷也随之浮现，甚至触发战争。当年赫鲁晓夫将原属俄罗斯的克里米亚州划入乌克兰，便为后苏联时代的俄乌纠纷和战争埋下祸根。前苏联南高加索地区，南通伊朗，西连土耳其，位置具战略价值，领土和族群问题尤其复杂。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这两个南高加索地区国家，过去30多年一再就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纳卡地区）控制权爆发战争，便是在这一背景下发生。

　　亚美尼亚是史上首个信奉基督教的国家，逾九成人口为基督徒，与俄罗斯有深厚历史关系；阿塞拜疆大部分人口信奉伊斯兰，语言属突厥系，与土耳其关系密切。纳卡地区以亚美尼亚人为主，但苏联当局将之划入阿塞拜疆行政管辖范围。1980年代末，纳卡地区局势告急，苏联解体后，当地亚美尼亚族武装控制了纳卡地区，建立所谓“阿尔察赫”共和国，但其主权不获国际承认，实际就是一块属于亚美尼亚的“飞地”，局面维持超过30年，没料到控制权竟于一夕之间易手。

　　上月19日，阿塞拜疆出兵纳卡，24小时后当地亚族武装签订“城下之盟”，变相投降。联合国上周末表示，纳卡地区10多万亚族人几已全数逃亡，进入亚美尼亚境内。纳卡变局除了关乎当地政府腐败、阿塞拜疆军方养精蓄锐多年等因素，大国幕后操盘，也许才是更根本的原因。有亚美尼亚人认为俄罗斯背信弃义，但也有当地人认为，问题出在现任总理帕希尼扬先向莫斯科“起飞脚”，欲走亲西方路线，违背了国家核心利益，才会发生这次事件。

　　俄亚两国关系生变，始于2018年亚美尼亚“天鹅绒革命”，帕希尼扬领导反对派上台。虽然帕希尼扬坚称这不是“颜色革命”，但由示威期间的反俄口号，到后来新政府一些远俄亲西方的举措，都令莫斯科怀疑帕希尼扬意欲何为，开始将更多注码放在阿塞拜疆之上。2020年，阿塞拜疆挥军进攻纳卡地区，拿下部分土地，俄罗斯未助亚美尼亚抵御，某种程度已是重大警号，但亚美尼亚当局似乎认为，加强靠拢西方，可以增加跟莫斯科讨价还价的筹码。

　　去年俄乌战争爆发，俄国总统普京开战前最后一项外交部署，就是出兵前两天跟阿塞拜疆签署政治军事协议，标志两国结盟。反观亚美尼亚选择“远俄亲欧”，除了拒绝参与以俄国为首的地区安全军演，在俄乌战争中亦採取靠向西方的立场，还决定与美国联合军演。9月初，亚美尼亚向乌克兰提供人道援助，帕希尼扬形容将国防安全押注于俄是“战略错误”，而在阿塞拜疆出兵当天，普京盟友兼前总理梅德韦杰夫批评帕希尼扬“向北约献媚”，“可以想像他有何下场”。大国斗争激烈，小国处境凶险，与强为邻更须步步为营。亚美尼亚的问题，在于政经军各方面都高度倚赖俄罗斯，与俄交恶等于失去唯一靠山，结果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俄罗斯与美国正在前苏联地区激烈较劲。亚美尼亚“天鹅绒革命”后，与西方关系显著升温。拜登政府重提百年旧帐，承认上世纪初奥斯曼帝国亚美尼亚人遭屠杀的历史，反映西方拉拢之心，这两年欧美也不断找机会斡旋阿亚两国冲突，但真的要大力介入，始终鞭长莫及。克宫盘算是亚美尼亚太弱难以逃出五指山，俄罗斯与国力较强的阿塞拜疆加强合作，反而可经由当地打开一条通往伊朗和中东之路。过去一年多，西方严厉制裁俄罗斯，但其实不少俄罗斯油气还是间接经由阿塞拜疆转售到欧洲。

　　世界百年不遇变局，牵动中东中亚形势

　　美国2021年撤出阿富汗后，在中亚已无多少有力据点；在中东的影响力，近年也大不如前，沙特等传统盟友外交益趋自主，与中国愈走愈近，沙特与伊朗在北京旋斡下恢复外交关系，更是地缘政治上一次重大变化。与此同时，土耳其要重拾奥斯曼时代的辉煌，致力在中东中亚扩大影响力，近年也取得不少进展。上月初，土俄元首刚于索契举行高峰会，未知有否谈及南高加索形势。无论如何，纳卡控制权易手，阿塞拜疆与盟友土耳其都是赢家；俄罗斯展示了谁是区内最有力的话事者，当然也在赢家之列。相比之下，欧美斡旋无功，在区内无能为力的情况尽现人前，与亚美尼亚同属输家。世界百年不遇变局，中东中亚大棋局错综复杂，列强明争暗斗，不排除未来还有更多出乎意料的合纵连横。（明报社评）